漫谈起名仰慕与模效与世并存

漫谈起名仰慕与模效与世并存

仰慕和模效在行为上颇相似，而事实却背道而驰，故把它们联结成一章。在命名这圈子内，譬如有慕蔺相如之为人，而命名为相如的；也有看见人家名相如很好玩，也跟着名相如的。命名相同，而前者出于仰慕，后这者仅是模效。仰慕如理信，如真人做实事；模效如迷信，如优伶演假戏。质素有优劣，程度有高低。但我们观察古今命名，客观地处理，则出于仰慕的与出于模效的却同样是与世并存的，由仰慕而立的名字一大堆，由模效而立的名字也一大堆。而且名字这顶帽子大多是由家长代为戴上的，既然戴上了，也就只好迁就现实、承认现实。故很多伟大人物、正人君子的名字却出于模效；很多市井细民、卑鄙小人的名字则出于仰慕。我们只可依其动机分类立例，不必咬文嚼字，评骘好坏了。

一、模效的名字

普通人替子女立名，很少肯动脑筋来构思一番，大都摭拾人家的现成名字，随便拿来做符合，阿猫阿狗，小二小三，这些粗俗的名字是从左近搬来的；允武允文，立忠立孝，这些堂皇的名字仍是从左近搬来的，故张冠李戴，乱七八糟，有个名字可供呼喊便算，这种名字是古今最多的。

古史上很多同名，如郦食其、审食其、赵食其；晏婴、程婴、灌婴、吕婴、孺子婴、葛婴、田婴；陈杵臼、齐杵臼、公孙杵臼；姬夷吾、管夷吾；施肩吾、连肩吾…这些都很容易看出是相习模效的。即如唐自刘禹锡字梦得之后，宋高观国皆字宾王；晋自卫玠字叔宝之后，陈后主、秦琼皆字叔宝；这些仍是相习磨效的。六朝人好用仙佛神将命名，宋人好用翁叟老命名，金元人好用哥奴字命名。自欧风东渐，现代人好用洋名，如乔治、罗拨、玛丽、露丝，到处都是，这些，仍是由相习模效而蔚成时尚，时尚便觉得美，美在哪里又无法解释，不时尚便觉得不美，不美在哪里，又无法解释。名字的仿效，也正如此。特立一目，使研究名字者知有这个方式，而且占分量很多。

二、仰慕的名字

古人有袭用前贤的名字以志仰慕的，如司马相如慕蔺相如，严武慕苏武、顾野王慕冯野王，顾祖禹慕范祖禹，这种袭用 ，很容易和随便模效的胡混，故除了司马相如之外，后人各有其确定属于仰慕的技巧。像严武便和苏武般，也字子卿，这同名同字便足以志别非模效的了。故祖禹则字景范，顾野王则字希冯，在字号上加注释，也很清楚。大多都是采用以字释名，或名字互为注释的，示例如下：宋 刘子舆，字希孟。姚平仲，字希晏。刘应李，字希泌。姜遵，字从式。章如旦，字希周。宋学朱，字用晦。金 雷渊，字希颜。元 罗蒙正，字希吕。

明 钱应娄，字慕黔。李麟，号龙眠后身。袁尊尼，字鲁望。

更有在同姓先贤的姓名中间加仰慕字的，如：张希良 孔宗尼 颜慕渊 周今旦

梁式鸿 孟敬舆 萧仰何 李慕白

触目皆是，以上都是字面很明朗表示对某人的服膺。更有为表示更真诚的服膺，则名、字、号、别号，一气呵成。像近人孙雄，早岁治学，宗东汉的朴学大师郑玄，以玄字康成，原名便命为同康，字师郑，亦号郑斋，别号朴盦。又有在别号上声明治学渊源的，如清书法家张廷济号海岳庵门下弟子。郑板桥镌印为“徐大人门下牛马走郑燮”，更酣畅淋漓，对徐文长佩服得五体投地。

其表示仰慕比较含蓄隐晦的，如：宋王柏，少慕诸葛亮的为人，自号长啸，取其抱膝长啸而已。明林大春，字井丹，因汉代先贤井丹，字大春。须转弯抹角才知道。

其表示多方仰慕的，如近人王皙，字又点，表示仰慕曾点。号碧楼，又表示他喜欢王碧山的词。

一一些为宣扬祖德，颇有自炫门第之嫌的，如邵雍十世孙名邵光祖，明王逢年号小王右军，清文二训号与可后人，陆鎏、陆绍裘皆号小放翁。

最后举出一例，以结束本文。

近人陈衍，为当世诗学大家。他的取名“衍”，系出于模效，抑是有所仰慕，不大清楚。陈氏夫人萧道安女士，贤而博学，伉俪之情甚笃，当戏言《命名说》云：“君名衍，喜谈天，似邹衍；好饮酒，似公孙衍；无宦情，恶铜臭，似王衍；对孺人，弄稚子，似冯衍；恶杀，似萧衍；无妾媵，似崔衍，喜《汉书》，似杜衍；能作俚词，似蜀王衍；喜篆刻，似吾邱衍；喜《通鉴》，似严衍；喜古今《尚书》、《墨子》似孙星衍；特未知其与元祐党人碑中之宦者陈衍，何所似耳？请摹其字以为名刺何如？”

亏她搜集这么多名“衍”的古人，观其文，则不模效，非仰慕，而发为抒情了。提出元祐党人碑上的太监陈衍出于太太手笔，最为幽默。萧女士早亡，陈氏又续《命名说》之后云：“中年丧偶，终不复娶，又绝似孙星衍。而非先室人之所及知也·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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